2021-12-17 13:03:38
01
在我两岁半的时候,我的父母外出打工,将我留在了奶奶身边。我们村子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孩子,在出生不久后便被外出谋生的父母扔给了家中的老人。
我的爷爷走得早,据说是被嗜赌的奶奶气死的。奶奶赌博,在深巷的赌坊里被爷爷抓包了无数次。每次奶奶都声泪俱下的承诺再也不赌了,可是上门要债的人依旧络绎不绝。
在我五岁的夏天,爷爷刚替奶奶还完所有的赌债,又有一群膀大腰圆的人找上门来,砸坏了家里所有物品。我坐在断了腿的凳子上嚎啕大哭,缩在角落里的奶奶站起身来,猛地一拍我的后背,然后转过身面对爷爷,哆哆嗦嗦将在外还欠着三万块高利贷的事情抖了出来。爷爷听闻此话,一口气没上来,倒在了满屋狼籍里。
爷爷走了,奶奶终于戒了赌。
我对我的父母没有多少记忆,他们常年在外打工,只在春节回来待上几天。我是看着奶奶额间的皱纹长大的。村里人都说奶奶年轻时是顶好看的美人,没结婚前媒人踏破了门槛。我长到十岁,就有陌生的大叔大伯用焦黄的食指捏我的脸,夸我长得像年轻时的奶奶。我讨厌他们,讨厌那难闻的烟味。
02
大嘴皮叔
我在十二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,头一回出了镇子,不过不是自己走出去的,而是被医生抬出去的。一个月后我被奶奶带回了家。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,眼里全是焦虑。
我大病初愈,躺在床上浑身无力,听见奶奶在屋外用她的老人机打电话。她的嗓门颇大,震得我太阳穴突突作响。
“你说的是什么屁话?看完病你跟我说没有钱?没有钱还给她看什么病?现在我们可是揭不开锅了!我也是个病人,我也在吃药,家里各项开销能少吗?我哪有闲钱给她看病?你们夫妻俩是不是不想要她了?什么?钱都用来给欢儿找学校了?”……
我睡得迷迷糊糊,突然听见了“欢儿”这个名字。我突然记起来,我还有个弟弟。我们是龙凤胎,他比我晚出生两分钟,跟在我父母身边。
后来好像有人来我们家了,奶奶终于挂断了电话,和那人絮絮叨叨起来。我口渴,桌上没水,便哑着嗓子叫奶奶帮我倒杯水来。喊了好几声,门外都没有动静。我翻身下床,腿一软趴在了床边。屋里没有开灯,昏暗一片,我在地上摸索着拖鞋。
这时门开了,一个人朝我走来,我以为是奶奶,便央求她开灯。可是下一刻,一双手便摸上了我的腰,把我从床下抱到了床上。我闻见了浓浓的烟味。我尖叫了一声,抬脚向那人踢去。一片昏暗中,那人准确无比的抓住了我的脚踝,一把扯下了我的睡裤。我失声尖叫,喊着奶奶,拼命挣扎。
那时我才十二岁,懵懵懂懂,好像什么都明白,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。
爬上我床的男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,他也没有开灯,一双粗糙的大手在我身上掐了个遍。待他走后,我赤身裸体地瘫在床上。奶奶进了屋,拉起我去洗澡。
家里有个大澡盆,是爷爷生前泡药浴用的,他走后便再也没有使用过了。那晚奶奶破天荒地洗干净了澡盆,烧了好多热水,让我泡澡。我裸着身子踏进热水里,发现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,大腿内侧青红一片,有血蜿蜒流到小腿。
我想坐下,奶奶不让,她让我赤裸地站在澡盆里,往我身上浇热水。我眼前全是朦胧的水汽,看不清她的脸。我忍住眼泪,隔着雾气问她,为什么我喊了那么久,她都不进屋看看我呢?奶奶闻言,一把将水瓢扔进了澡盆,洗澡水溅进了我的眼睛里。“还不是为了养活你!”
过了这一天,我们家的米缸又满了,奶奶还给我买了一件新睡衣。原来的睡衣被那人扯坏了,被她扔进了垃圾堆里。
03
我的父母带着弟弟在春节前一天回了家。他们给我带回了新衣服,那些新衣服一如既往大了很多。妈妈说小孩子个头窜得快,买大码衣服能穿得更久。可是我好久没有长个子了,弟弟比我高了两个头。他的模样每次回来都有变化,那张稚嫩的脸逐渐棱角分明。
他坐在火盆边玩手机,头始终没有抬起过,奶奶和爸妈坐在门口聊天。火盆里的火渐渐灭了,弟弟跺了跺脚。我用火钳夹了几块煤炭放进了火盆里,扒了扒煤灰。火一下子起来了,蹦出几粒火星。一粒火星溅到弟弟的裤腿上,顷刻间烧出了一个小洞。弟弟大叫了一声,跳起身朝我踢来,踢掉了我手中的火钳。我愣在原地。
爸妈和奶奶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。妈妈一把将我拉到一边,蹲下身去看弟弟的腿。
“幸好幸好,只是一个小洞,没有受伤。”“裤子都烧破了!”“好好好,再买一条新的行了吧。”我站在火盆边,突然觉得心里凉凉的。
我读完初二就辍学了。听奶奶说,弟弟要考重点高中,爸妈要给他存学费,所以我便辍学了。我没有因为辍学而失落,因为我身边有大把大把和我一样的女孩子,她们为了自己的哥哥或者弟弟,都纷纷放弃了学业。
辍学在家的我跟着奶奶绣鞋垫,一双鞋垫在集市上能卖两块钱。那天我在集市上买完鞋垫,还没有到家便看见家门口围了一群人。那群人穿得光鲜亮丽,神情傲然,对着我们的房子指指点点,奶奶佝着腰跟在他们身后。
为首的男人叼着烟,打量着屋子,转头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我,鹰戾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。我吓得全身一缩。后来这群人离开了,在我们屋子的外墙上留下了一个又大又红的“拆”字。
04
中考之后,爸爸打电话回来,跟奶奶抱怨弟弟中考没有过线,要花钱才能进重点高中。奶奶挂了电话,沉思了半晌,提着篮子就出去了。她去了很久,直到傍晚才回来。她买了肉,给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。我战战兢兢地吃完了。
夜里,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,嘴边带着一点火光。我睡眠浅,顿时就被惊醒,从床上坐了起来。黑暗中那人摸索着,撞到了门边的椅子。继而他摸到了墙上的开关,打开了灯。
是那天负责拆迁的为首的男人,他肥胖的肚子正抵在桌沿上。我大骇,下意识抓起床头的水杯砸过去,连滚带爬地下了床。他骂了一句脏话,大步上前一把扯住我的胳膊,将我带进怀中,一股浓烈的烟酒味扑面而来。
我毫不犹豫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,趁他吃痛松手,冲向了房门。令我没有料到的是,房门从外面被锁上了。绝望,一瞬击碎了我的心脏。我慌了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
身后有手将我拉倒,扯掉了我的睡裤,把还在燃烧的烟头,狠狠按在了我的大腿上。顷刻间我便听见了皮肉烧焦的声音,滋啦作响,继而是钻心的疼。我发出一声惨叫......。那人走后,凌乱的地上都是我的血。水杯摔破了,我被他压在满是碎片的地上,背后鲜血淋漓。
奶奶过了很久才进屋,见到满地血迹吓了一跳。她绕到我的背后看见了伤口,往地上啐了一口痰,继而捡起地上的内衣擦拭着我的后背。我像一个扯线布偶,由着奶奶帮我擦血,把我推到澡盆前。我不愿抬脚进盆,她便用水瓢将热水淋在我身上。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,我哭着求她不要淋水了,很疼,全身上下、里里外外都很疼。奶奶叹了一口气,放下了水瓢,转身欲走。望着她的背影,我的泪水决堤而出。“这次是为了什么?还是为了养活我吗?”
05
我们家拿到了村里最多的拆迁款。还有两个月,我们就要搬家了。搬家前六天,我意识到自己的月事已有三个月没来了。我慌了,去求助奶奶。奶奶得知后,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,气急败坏:“都怪你不肯洗澡!”我被她打懵了,耳鸣声不断。奶奶带我去了医院,果不其然,我怀孕了。我恍恍惚惚被拉上了简陋的手术台,在无影灯下张开了双腿。
手术后我在病房里过了一晚。奶奶给我端来了饭菜,青色的菜叶里夹杂着淡粉色的肉片。我顿时就想到了那个夜晚,在惨淡的灯光下,那个身躯肥大的男人。他的屁股泛着油滑的粉色,就像某种怪物的幼崽。我一阵恶心,推开了碗,扶着床走出了病房。我不想看见她。逼仄的走廊里,一群护士推着担架车匆匆而过,担架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。
第二天出院时,有人在走廊尽头哭天抢地。我听围观的人说,昨夜那个误食了降压药的孩子当夜抢救无效,去世了。我笑了,生命如此脆弱,我却在这个世上活了这么久。
搬家前一天,爸爸打来电话,告诉我们弟弟进了重点高中。奶奶很高兴,端着酒杯一口一口抿着酒,和爸爸聊了很久。我在一边默默吃着饭,见她的酒杯空了,就及时倒满。一顿饭下来,奶奶不知不觉喝光了整壶酒。
奶奶挂断电话,酒气熏熏地坐在饭桌前,双眼醉得无神。我站起身,朝她鞠了一个躬,偷偷将老人机的电池抠出来捏在了手心里。然后我将大门反锁,进了房间。
过了一会儿,我听见门外传来摔倒声,继而是奶奶痛苦的呻吟。不消一刻,门外就安静了下来。
我从抽屉中拿出了针线盒,拿起一根红色的绣线,开始为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绣鞋垫。
在三个小时前,我将医生给我开的抗生素放进了奶奶的降压药药瓶里,将原本的降压药全溶在了那壶酒里......。